在时光的长河中徘徊,总有一种味道,能穿越岁月的缝隙,直击心灵深处。于我而言,那便是莜面的味道。这种扎根在大同黄土地上的独特面食,早已超越食物本身,成为镌刻在血脉里的文化密码。 记忆里的清晨,总被厨房里蒸腾的热气唤醒。妈妈把铁锅烧得滚烫,将开水如银练般浇入莜面,“刺啦”一声,麦香便裹着白雾在狭小的厨房里漫溢。她的手在面团上翻飞,掌心的温度让莜面渐渐变得柔软而富有韧性。待面团光润如羊脂玉,她指尖一挑,莜面便化作灵巧的窝窝、细长的鱼鱼,转眼间,蒸笼里就筑起了蜂窝状的微型城堡。掀开锅盖的瞬间,麦香裹挟着家的味道扑面而来,淋上酸香的腌菜汤,或是拌着浓香的羊肉臊子,那一口筋道弹牙的莜面,藏着最绵长的母爱。 长大后离开家乡求学,莜面成了异乡最奢侈的念想。每当带着外地朋友走过大同老街,街边小店招牌上的“莜面”二字,总像磁石般吸引着我。为朋友点上一份莜面窝窝,看那整齐排列的莜面卷在笼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,宛如蜂窝般精致。当莜面入口的刹那,筋道与爽滑在舌尖绽放,朋友眼中闪过惊艳,而我却在这纯粹的味道里,触摸到了大同这片土地跳动的脉搏。 莜面这种作物偏爱北方高寒干旱的土地,在贫瘠的黄土坡上,无须精耕细作,便能蓬勃生长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,莜麦就陪伴着塞北先民度过饥荒岁月,成为游牧民族的“行军粮”,也是走西口汉子怀里的救命干粮。“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,十里的荞面饿断腰”,这句流传在大同的谚语,道尽了莜面强大的扛饿能力。当年背井离乡的人们,怀揣着炒莜面穿越茫茫戈壁,是莜面支撑着他们在异乡扎根,它不仅滋养了塞外儿女的体魄,更承载着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。 制作莜面,堪称一门流淌着生活智慧的民间艺术。从“三生三熟”的讲究便能窥见一斑:莜麦要先炒熟磨粉,和面时用开水烫熟,最后再蒸熟,每一步都暗藏玄机。尤其是和面的环节,滚烫的开水与莜面相遇的瞬间,需要主妇们眼疾手快地翻搅,将热气牢牢锁在面团里。这一揉一搓之间,既考验臂力,更倾注着对生活的热爱与期待。 莜面的吃法如同塞北的民风般丰富多样。莜面窝窝要配上酸香的腌菜汤,腌菜缸里沉睡数月的白菜、芥菜,吸饱了日月精华,与莜面的醇厚相得益彰;莜面饸饹需浇上滚烫的羊肉臊子,红亮的汤汁裹着筋道的面条,一口下去暖意直达心底;莜面饺子则讲究“皮薄馅大十八褶”,羊肉萝卜馅的鲜香与莜面的麦香完美融合。每逢腊月二十三,大同人家家户户都要蒸莜面,热气腾腾的蒸笼象征着蒸蒸日上的日子;新人婚宴上,莜面窝窝垒成的“囍”字造型,寄托着对新人的美好祝福。 如今,当我在异乡的餐桌上再次尝到莜面,眼前总会浮现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。这一碗莜面,是塞北土地生长的乡愁诗行,是岁月沉淀的文化烙印,更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让人找到心灵归处的温暖慰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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