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年后,当我品味着汪曾祺先生笔下那或质朴或灵动的世间万象时,依旧对那句“文求雅洁,少雕饰,如春初新韭,滋味近似”情有独钟。而每当吟诵起“春初早韭,秋末晚菘”,便会唤起我许多美好而温馨的记忆。 小时候,家中经济并不宽裕,日子过得平淡如水。乡村的生活简单质朴,一日三餐皆为粗茶淡饭。但春天,总是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。后院那片巴掌大的菜园,便是春天的宝藏之地。几场春雨过后,菜园里的韭菜像是被施了魔法,一夜之间,嫩绿的韭菜叶从土里探出脑袋,挨挨挤挤、郁郁葱葱。 每当这时,母亲总会系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围裙,手持小剪刀,走进菜园。我和弟弟,像跟屁虫似的,紧跟在母亲身后。母亲说:“带了露水的春韭不宜多割,割多了一次吃不完,不好存放,容易坏。” 那一畦春韭,色泽秀丽、生机勃勃,剪了又生,生了又剪。一田春韭,满眼深绿。那种繁盛,让我笃定刘子翚当年定是流连于宋代的春雨中,才写下“一畦春雨足,翠发剪还生”这般满含生机的诗句。 在我们家,韭菜与鸡蛋的搭配堪称绝配。家里养了几只老母鸡,每天下的蛋,便成了改善生活的“秘密武器”。韭菜炒鸡蛋、韭菜鸡蛋饼,这些看似简单的菜肴,却是我们童年里最期待的美味。 除了春韭炒蛋,我对韭菜盒子也是喜爱至极,而祖母做的韭菜盒子堪称一绝。每年春天,祖母做韭菜盒子时,我总会早早地搬来厨房的小板凳,乖巧地坐在一旁,满心欢喜地帮忙打下手。我眼巴巴地看着祖母将调好的韭菜鸡蛋馅熟练地包进面皮里,随后放入油锅,看着面皮在油锅里慢慢煎至金黄。随着韭菜盒子在锅里滋滋作响,那股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,勾得我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 如今,生活条件日益优渥,餐桌上的美食愈发丰富多样,可童年时那些与春韭相关的记忆,却如同镌刻在心底的印记,始终难以磨灭。那时,日子虽说清苦,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其乐融融,简单的一顿饭,便能让我们心满意足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些在父母身边撒娇、在祖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光,是何等珍贵。 汪老先生借新韭晚菘喻指写作行文,在我看来,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回首过往,那些未经雕琢的纯真岁月,恰似春初早韭,虽简单质朴,却蕴含着最本真的美好。 人间烟火味,最抚凡人心。恋乡情结浓郁的我根本不会迟疑,到田野中去赴一场美好的约会,看早韭的绿意铺展春天的地毯,让韭菜的清香唤醒沉睡的味蕾,让那些与春天、与亲情有关的美好记忆,在时光中永恒绽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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